为什么中文里面有很多「日本词」
作者:韩索虏
我们日常使用的很多词汇都由日语输入,比如科学、干部、指导、社会、主义、市场、背景、化石、环境、艺术、医学、交流、否定、失恋等。
为什么中文里会有这些多「日本词」呢?
最初,清末特别是甲午战争以后,日本向西方学习翻译的西方科技书籍,由于文字上的相通性,被大量引入中国,书里的日式新名词也逐渐被人们熟知并广泛应用。
在当时的语境之下,这些「日本名词」更常见的称谓叫「新名词」,对应的是当时中文里没有的西方概念。
包括张之洞、严复等人在内,当时也有不少人对「日本名词」持抵制态度,除了讨厌新名词的日本背景,还因为其引进与康有为、梁启超等「乱臣贼子」很有关系。
如翻译家严复就一直主张,抛开日本这个「中介」,直接把英文词汇翻译成典雅的文言汉语。
比如英文 unit,日本译作「单位」,而严复译作「么匿」(「么」与「幺」字相通,读作 yāo,用来模拟英文 unit 的发音);
英文 aggregate,日本译作「整体」,严复觉得它音节较多,翻译不便,于是找来与 aggregate 含义相近且音节简单的 total,译作了「拓都」;
除了「么匿」和「拓都」,严复还将 nerve(今译「神经」)音译为「涅伏」,将 nebulas(今译「星云」)译成「涅菩剌斯」,将 bill(「期票」)翻作「毗勒」等,使用了不少古代音译佛经梵语的常用字,进一步达到古雅的效果。
他尤其喜欢使用单音节词,将日式名词中译作「生物学」「经济学」「社会学」「天文学」的「复合音节+学」格式的词,一律译成诸如「生学」「计学」「群学」「天学」等。
然而,严式名词始终是传播乏力,从未达到过抵制日本词的既定目标。
它最大的劣势,就是出现太晚了。
等一些中国人意识到要抵制它们时,日本词汇已经在人们心目中建立起先入为主的印象。
当时,不少抵制日本词的传统派都难免误用日本词,比如张之洞就曾批评他人使用「日本名词」,后来才意识到「名词」一词也是日本舶来,只好自创术语「日本土话」。
一般传统派「旧党」在攻击「新党」的文章中使用的诸如「保存国粹」「妨碍治安」等词语,其实也都是从日语来的新名词。
而作为后来者的严式名词,也没有追求传播力的自觉。
严复刻意追求的「古雅」,与清末大众用语习惯背道而驰,读来佶屈聱牙。他对单音节词和音译词的热爱,也增加了一般人的理解难度。
相比之下,日本名词反倒用字简单,中国人也一看就懂。
另一方面,严式名词与日本名词的传播媒介也不可同日而语。严式名词首先出现在严复翻译的西方著作中,之后也主要在专业书籍里使用,它的影响范围始终走不出少部分知识分子。
反观严复的「对手」梁启超等人,不但热衷于引介充斥着日式新名词的东西洋书籍,更热衷办报,在报纸上大肆使用日本名词。这使得所有识字的人,都有机会大量接触日本名词,并养成固定的使用习惯。
因此,纵使清朝在 1909 年于学部之下设立了「编订名词馆」并聘任严复为总纂,「古雅」的严式名词也无法战胜从日本传入的新名词。
1911 年底,出版于上海的《普通百科新大辞典》刊载了大量日本新名词,如「神经」「星云」「单位」「权利」「社会学」「进化论」「有机体」等。
该书一万多个词条中,仅有四个词条使用了严复翻译的词汇。在某些词条下面,这部大辞典甚至注出了当时早已不用的早期传教士版本的翻译,反而不注明严复版本的译名。
如在「神经」下,这本书就附注了早期译名「脑气筋」,而严复翻译的「涅伏」却并没有注出。
民国以后,日式新名词逐渐被社会接受,变成了现代汉语的一部分。
上海商务印书馆在 20 世纪 30 年代出版的严复译西方名著的附录中,曾收录了 482 个严复式西方名词。据学者统计,这其中只有不到 12% 的名词留存到了 20 世纪末。
除了「乌托邦」「适者生存」等少数词汇,严复翻译出的诸如「么匿」「拓都」「涅伏」等词语,最终被人们彻底遗忘。
内容参考:
黄克武,「新名词之战:清末严复译语与和制汉语的竞赛」,《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第 62 期,2008 年 12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