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的影子在地上滚动】
我看起来不像是应聘,而是想尽百般方法辞掉这份工作。
人家问,有经验吗。我说没,这个证也是才考的。
但他说哦,能开就行,夜路能开吗。我说能,但视力一般,戴眼镜。我指指自己的脸,指过去的方向有嘴,往上有鼻子,鼻子上有一副眼镜。他没抬头,只是把眼睛翻上来看了一下,说没事,你都考到照了。
他说,干这行多少有点辛苦,能吃苦吗。我说能,晚上反而清醒。
他说好,明天晚上就来吧,还有什么要问的吗。他终于把头抬起来了,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也有可能比我小,面无表情的时候嘴角也向下的人很显老,我不自觉地抬高了一点自己的嘴角。
我说我容易出手汗,紧张啦,认真啦,这种时候就会,没关系吧。他说没关系,戴手套的。我说好,明天晚上就来。他已经走出去了。
其实我没必要找工作,如果不是这样下去就会饿死,真没必要。更没必要找晚上的,如果不是家附近彻夜都有摩托和各种不知道什么车的轰鸣,搞得我睡不着觉,他们吵我也睡不着,不来更睡不着了,因为我会等,等不到就以为是出车祸了。
我还有今天下午和晚上,连明天白天一整天的时间,让人坐立难安。回去的公交我坐在能看见司机的位置上,提前预习一下,连人家会做什么小动作都学习一番。三站过后我就不耐烦了,拿出手机。我被拉到那一片的司机微信群里,大部分人在上班,也就是开车,只有几个人说,欢迎欢迎,我回复谢谢谢谢。
他们说开那条线夜班的人最近又辞了,这几天都是白班的轮流替,累得要死。我问怎么是又辞了。群里沉默了一分多钟,有人说,最近辞的那个说是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那块晚上人少嘛,自己吓自己。后面便开始接,是啊是啊,我们开的时候都好得很,你别紧张。有人用方言发了条语音,转文字看不懂,我点开放耳边听,也听不懂。
回家路上想买点水果吃,走到一家,嫌贵,不死心又多走几步路去菜场,还是那么贵。我那一挂香蕉,问能不能给我半挂。老板娘翻了个白眼,哪有你这么买的,但还是给我称了。结果付钱的时候发现支付宝里正好少一块,微信里还有七毛,又问能不能先扫支付宝再扫微信。老板娘说少一块就少一块吧给你给你。
还好这么回家的时候只剩下一个晚上和明天白天了。打开微信群,他们没再聊。我突然想本地有没有相亲群,我有了工作,虽然还没上班,但也能名正言顺地作为一个人,半个情侣进去。找是找到了,我在门口胆怯起来,还是等明晚上了班再说。我因为胆怯出的手汗让手机滑掉在床下,反正连着充电线,就这么睡过去吧。
第二天拉着充电线把手机拎起来,数了一下,裂痕还是跟原来一样多,我认为是吉兆。便迫使自己打起精神,走出门,走了两站路的距离才坐车,到公交公司站还只有下午。没人在乎我早到,我把制服换上又换下,最终还是决定玩手机干等。
握上公交车硕大的方向盘我又怕了,明明车上只有寥寥几个乘客,群里的说过一两个小时后更少或是没有,我也不知道在怕什么,出了手汗,还好带着手套。车上人少得比他们说得还要快,附近刚拆迁了好一大片,路灯是亮着的,但下面只有树的影子,没有一个人的影子——我的影子被车挡住了,映不过去。
上来一个老太,她没刷卡,先问我,这趟车到天堂吗。我想起司机群里说的不干净的东西,想起别的司机脸都不转就熟练回复到还是不到的样子,想起我奶奶好像也信基督教,就会说天堂啊地狱啊这种事。奶奶在太早太早之前就死了,我除了这两个词什么都想不起来。所以我说,不到呢,要转车,转好几次,先上来吧,到哪站转我喊你一声。她说,诶,好。就走进去了,也没刷卡,没付钱。我没追究,要是投币了估计也是我们活人用不了的钱。
开了几站,我觉得够了,放她下来吧,又感觉对不起人家。就把手机掏出来,我知道这违反了公交公司墙上到处挂的守则。我说,小度小度,去天堂,小度说,好的,正在为您规划路线。我感觉车子很重,没事,都可以捎你们一程,下次记得付钱,前方转弯,站稳坐好拉紧扶手。
菩薩清涼月,游于畢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