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互联网舆论的最近的一个动向似乎没有多少人注意,Mastodon上好像也没有人对此展开讨论。
简而言之,胡锡进认为最近的中文网络上出现了为文革翻案的倾向,有感于此,他于5月18日在微博上发表了一篇博文,表达了他本人对文革的否定态度,并且称他从来没有在体制内听说过“文革”有可能被重新评价的信息。
「老胡从没有在体制内听说过“文化大革命”有可能被重新评价的任何信息。党史学习教育活动的辅导教材《中国共产党简史》对“文革做了否定的定性,老胡近来几次参加党史学习活动,几位官方权威的主讲人提到“文革“,也都持批评态度,这些与《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千历史问题的会议》对“文革“的基本评价是一致的。
否定“文革“运动不意味着否定那10年里中国人民在困难条件下为推动国家发展所做的各种努力,那期间的确也有成就,不容抹杀,但这与认定发动那场运动本身是错误的,是两回事。
一段时间以来,互联网上有一些为“文革“运动正名的声音,个人有自己的看法,那是权利。但要防止这种声音多了,形成标种声势,那会对一些人,尤其是一些没经历过“文革“的年轻人产生误导。有影响力的人应当避免发出有可能导致与官方态度不同解读的声音。」
胡锡进的这篇博文激起了巨大的反响,在该篇博文的评论区,除了有少数微博用户委婉地表示文革并不可取之外,多数的微博用户热情展现着对文革和毛泽东的向往与崇拜,认为文革就是怀有高尚的革命理想的救世主毛泽东带领受苦受难的无产阶级反对贪污官僚的一场运动,官方之所以反对它,是因为这些背叛了革命的贪官污吏害怕无产阶级再次起来反抗,诸如此类。
胡锡进的博文之所以会引起情绪的反弹,从这篇博文本身的用词就能看得出来,这篇博文是站在“当权派”的立场上反对文革的典型,他所引用的权威是“体制内的看法”,“党史教材的定性”,“官方权威主讲人的态度”,所采用的词汇是“否定”、“认定”、“防止”,所主张的是“避免出现与官方态度不同解读的声音”。然而在“造反派”的眼中,改革后的“体制”与“官方”本来就没有权威性,或者说正是因为他们反对“官方”,反对“体制”,他们才成为了“造反派”。而且,根据造反派的理论,“当权派”反对文革的这种行为本身,恰恰证明了文革的必要。此外,这种高高在上的“当权派”口吻容易引起一般人的反感,使得那些本来对文革没有多少了解的中间派转向“造反派” :既然“当权派”这么让人反感,那么反对“当权派”的人一定是好人。
在反对文革的人中间,除了有基于“当权派”的立场反对文革的人,还有基于别的立场反对文革的人。既然“当权派”式的反文革起不到预想中的作用,那么其它种类的反文革效用又如何呢?很不幸,由于基于其它立场的反文革通常难以避免地将文革与旧体制联系在一起,认为文革是旧体制造成的灾难,在否定文革的同时也否定毛泽东和49年以后的体制,而这就间接否定了现政权的执政根基,因此严受控制。
由于对于文革的解释只有官方认定的那一种,这种解释又是站在“当权派”的立场的,和许多人的经历相脱节,根本无法与普通民众产生共鸣,那么,对文革的另外一种解释自然就会兴起,即认为文革就是毛泽东发动无产阶级群众斗官僚。当社会发展出现不公和腐败的时候,更多人自然而然的就把目光投向了这种解释,这些人在中学的政治和历史课上所经历的灌输早已为这种解释提供了预备的土壤,再加上走上社会后能切实的体会到利益分配的不公,自然而然地会觉得这种解释很亲切,登上网络,整个互联网上都是对资本的批判(因为这是为数不多的可以批判的内容),他从小受到的教育,他长大后在社会上的经历,他在社交平台上刷到的文章,他接触的社会舆论,他无处释放的荷尔蒙,都在一步步地将他推向这一种境地。如果经历了文革的那一代能够对文革展开诚实的讨论,将他们的记忆传承给年轻人的话,这一趋势并非避免,可是他们采取了回避的态度,指望不去谈论这灾难,这场灾难就会永远地尘封在记忆中。对于完全没有经历过文革的年轻人来说,如果他的父母不告诉他这一段历史,教科书对此一笔带过,网上也没有开诚布公的讨论,想了解这一段历史便只有依靠他的求知欲和对真理的热爱,去主动地搜寻相关的书籍和资料,可是在这一过程中他受到的诱惑太多,得到的鼓舞太少,也许在完成繁重的课业之后他只想刷一刷段视频,打一打游戏,在视频网站上发几个玩梗的弹幕,在社交平台的热搜下面附上几句跟贴。社会上的种种力量都在趋向于使人对文革产生浪漫想象,而非了解文革的事实,以及导致文革的原因。
现有的体制可能会在某一天倒下,可是一个旧有的糟糕体制倒下之后,一个新的,更好的体制并不会自然地形成。权力的真空状态给各种各样的可能性都提供了空间,这其中当然包括了更好的可能,但也包括了更坏的可能。未来的走向取决于具体的时势,也取决于时势的参与者,如果在旧体制倒下之后,新的一代人中间有大量的人对于49年以后的历史抱有的是这样一种态度,那么中国的确有可能再次经历一段狂暴和野蛮的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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