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点困惑。觉得是不是我爱过的人太少了,所以才会有许多这样那样的心情,这些算不算多余?很多状态的产生,美化与丑化,甚至浪漫,甚至其他,会不会只是因为没有经验,只是因为没有爱过也没有被爱过所以才觉得很新鲜?就像第一次坐飞机的心情,第一次给别人做一顿饭时的心情,都是之后再怎么飞、再做多少顿饭都不会再有。谈恋爱肯定不是坐飞机或做饭,但是是否也存在着前几次与后来数次的差异呢。那些患得患失的时候、按捺不住的时候、情绪失控的时候,是不是等完整地经历一遍或几遍之后,下一次就可以体面一些呢。不是说下一次就不坦诚了,下一次也是坦诚的,但是人总会轻微地发生变化,哪怕不是因为谈恋爱,就像长大,长大也会让人轻微地变冷淡一点。但那种冷不是装的,不是不想真诚,就是能触动情绪的点变少了,心变大了,或者变小了。
今年毕业了,总算是在社会主流模板中达了标,无论是出于主动还是迫于需求,路上多少荒腔走板,总之这一页快速揭过去,毕业了。这半年没有忧虑毕业论文的时候都在忧虑未来,一个模糊的笼统的外在的未来,一直在想自己要做什么,会做什么,想做什么。想了半年,抓住不同的人慌里慌张地丢过去一箩筐问题,再抱回一箩筐别人的答案,慌里慌张地找哪个模型能把我扭一扭塞进去。心里漠不关心的那一面总在偷笑,看着慌慌张张的我,因为知道没有答案是合适的。答案找不到,得自己去创造,对吧,道理如此。今天下午三点钟起床,在手机上浏览招聘广告,现在的岗位划分太细了,有些岗位的描述词我都看不懂,迟钝地,仍在偷笑。漠不关心地想着连入哪一行都还没决定,迟迟不决定,故意不决定,是不是就是在贪婪地享受可能性?只要不决定就好像所有决定都在我手中。只要不迈出第一步,我就能通向每一条路。有效的精神胜利法。说找工作,我想要的太多,我想要休息,想要提升,当然也想要很多钱,想要假期,想要与人接触,想要学新东西。把所有我想要的条件都列上后再做排除法,可以不学新东西,可以不接触人,可以不要假期,可以不要很多钱,可以不提升,也可以不休息。徒劳的排除,因为我怎样都可以,在没有尝试的时候,觉得自己什么都能行。三点半我起来喝了一杯咖啡,突然想起最近一直好奇犹太复国主义是怎么回事,随便输点关键词就津津有味地看起来。十分钟后想起应该倒一趟垃圾。我家楼下有十三个垃圾桶,为了全面贯彻垃圾分类,我站在一排绿红黑蓝黄的垃圾桶前认真学习了一下分类规则,厘清不少误区。回到桌边,几乎忘了自己已经毕业/失业一个月,几乎忘了还要找工作。
恋爱就是发疯,虽然种种发疯间并无高低贵贱,但恋爱确实是我觉得可玩性比较高的一种发疯,当然了只要有可玩性就必然也有其无趣无聊的不可玩之处,就像什么游戏都有对之乐此不疲的人,也有完全不感兴趣的人,把恋爱的种种崇高象征抹掉后它也就是一种游戏。这也暴露了我自己的一个问题,就是我很难觉得一个事不是游戏,我想当然地用游戏去理解所有事,并且意外发现这样也行得通。并不是说因为是游戏我就会不认真,恰恰相反,因为是游戏才要更认真,比别人还要认真。游戏嘛,越认真,越有参与感,越参与才玩得越透。人生里的种种游戏啊,一部分我选择看别人打,看别人打我就满足了,一部分我选择自己打,比如恋爱这种,我觉得只有自己完全沉浸其中才行,我发自内心喜欢这个游戏。但另一些啊,比如工作,比如创造价值,我觉得看看别人玩就行了,那个游戏就是我不感兴趣的那种
坐在地铁里,走在路上,看到那么多的人,看到太多的人,有的头发颜色和你一样,有的身高和你一样,有的眼睛形状和你很像,可以说每个人身上我都能找出一个和你相似的地方,最不像你的人至少性别和你一样,至少说和你一样的语言。我常常会因为这些细碎的念头而感到格外惊奇,想着,可她们都偏偏不是你,只有你和我相爱,在那么多与你相似或截然不同的人里,在太多太多的人里,只有你,从前或往后,此地或他乡。这种唯一性常常让我心里涌起一种近乎眩晕的浪漫,因为它是那么主观的一件事,又因为主观而有产生了压倒性的确定。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排他的,唯一的你,唯一的爱,唯一的我爱你。因为是我和你共同创造的,世上原本不存在的东西,所以它是完美的,它的瑕疵也是我们创造的,它的瑕疵都是完美的
写了写 33 岁高龄终于接收到 ADHD 治疗的事儿,两千多字所以折叠一下:blobcatheart:
这事儿就很难跟我妈解释。
「妈啊,你猜怎么着,你这熬住了十二年应试教育熬过了高考的大胖闺女我啊,刚确诊了多动症。」
其实也没有,跟她举了两个例子她就理解了。
小时候跟我妈坐公交车,我总是看着窗外「发呆」,我妈常常试图跟我聊天,并且反复鼓励我要外向、要多表达,不要沉浸在白日梦里。到了跟心理医生讲成长史的时候,我才知道 daydreaming / 白日梦 是一个蛮常见的 trait / 性状,很多 ADHD 人都有。
另一个例子或许稍微特殊一点。大约是小学高年级那几年,有时做作业卡壳,突然思路断了,就要喊妈。常常是我妈一进屋,把我刚刚还毫无头绪的题目念一遍,我就突然又懂了。这个状况并不完全贴合任何一种常见的 ADHD 性状,但我猜亲妈的在场给了我已经半关机状态的大脑新的刺激,于是大脑就又能工作了。
在被正式确诊之前,我都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是 ADHD 的可能性。就像很多其他浑然不觉带病生存到成年的病友一样,我会觉得说,我小时候上学听讲那老认真了,小手背后,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老师,把老师能看毛了。我怎么会有「多动症」呢?
然而就像发烧只是感冒的一个症状一样,刻板印象里小(男)孩的上房揭瓦只是 ADHD 的一个症状。我感冒就从来不发烧,而我童年时唯一能跟「多动」沾边的行为只有一条:进入青春期之前,您胖乎乎的小朋友我在婚礼上跳舞是停不下来的,只要有音乐就有我,满场飞。但是我们这个文化毕竟有史以来能歌善舞,没有人会怀疑说这孩子是不是有毛病。
根据我到目前为止最喜欢的专家 Russell Barkley 博士的观点,眼下被称为是 ADHD 的这个状况呢,归根结底是大脑的 self-regulation(暂且称为「自控力」)没有发育好。在这个基础上,有一些人发展出行为管理的问题(多动,impulsive / 冲动),注意力管理的问题(表现为 inattentive / 注意力不足和 hyperfocus / 过度专注),还有很少被提到但其实很重要的一项,是情绪管理的问题。
以现在得到了有效治疗的状况去和过去比较,我才清楚地感受到我的情绪问题曾经是多严重。我常常觉得每天什么都不做就已经很累了,因为脑内有十二匹狂奔的野马需要被拢住。有时它们齐力奔向一个愚蠢轻率的决定,大多数时候则是冲突、碰撞,留我在中间。就,中亚传统娱乐项目骑马叼羊,是吧,很多时候我感觉我是那个羊。
毕竟血肉之躯,每日在脑内被五马分尸也不是办法。于是我和很多病友一样,发展出了焦虑和抑郁。听起来都是病,但对我来说,至少短期内要算做以毒攻毒,帮助我对外呈现出一个「正常人」的形状来。
接受治疗之前的我,有抑郁状态来对冲多动和冲动的行为,抑郁了自然一切都慢了,那么这部分问题的负外部性就比较可控,至于自身内部的左右互搏呢毕竟外界看不到,自己慢慢消化。
类似的,没有得到诊断和治疗的野生 ADHD 患者常常有很严重的执行力问题,一般表现为「拖延症」,无法按时完成任务。无论这个任务是「起床后洗脸刷牙」「打电话预约牙医检查」还是「提交毕业论文初稿」「周五下班前提交周报」,对我来说,都是在一些高高低低的透明的墙背后,有时我可以迈过墙去,很多时候不行。这时候焦虑可以帮到忙,用蛮力把我生生推到墙对面去,虽然过程痛苦,但是毕竟任务完成了,内心感受什么的并不重要。
我拖着我的小驴车上坡,别人也拖着他们的小驴车上坡。我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我,我的小驴车轮子是方的。我只看到别人健步如飞,所以我也必须健步如飞。虽然有时我也忍不住想,诶,真的应该就是这么累的嘛?别人好像没有这么累的样子,但是也许他们也和我一样累,只是也都和我一样不说而已?
带 ADHD 生存有很多困难的地方,但像迟到、拖延、多动这些容易被观察到的特征,相对来说容易解释,虽然也很容易被轻视(「就这还是病了吗?那岂不是每个人都有一点 ADHD?」)
很难解释的是与情绪有关的困难。在得到治疗之前,我总是需要非常大量的精力和时间来消化负面情绪,同时负面情绪的强度常常与触发这些情绪的事件严重程度远远不成比例。
比如,上午上着班接到一个查户口的电话,接着一整天都满心暴怒无法工作,又比如,把上司讲「你最近状态不太好」,直接理解为「我们看透了你这个垃圾冒牌货,你不配这个职位和薪水,赶紧收拾走人不要等到我们开除你」,于是焦虑抑郁惶恐不安,状态更差了。
很多时候我甚至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这些情绪过程,脑内会有一个似乎是客观的视角在观察这些发生,并且意识到这一切,都,似乎,也许,不太「正常」。但我有记忆以来都这样,我不知道不这样是什么样,以及,唉,也许我们蛮族就是比较情绪化一点,毕竟没有五千年教化,再加上我又是个女的,女的毕竟天生就是激素的奴隶,这样子。
就这样拖着方轮子的小驴车,一路磕磕绊绊到三十几岁,经历了 2018 和 2019 年,到去年终于知道不行,知道我已经在死胡同尽头的铁屋子里,靠自己是撞不出去了,这才开始寻求专业诊断和治疗。
中间的过程以后再说,快进到今天,吃上药正好要满两个月。
一开始很不适应,十二匹野马没有了,透明的高墙没有了,左右互搏的情绪也没有了。新长出来一些手脚似的,或者是从功能机(还有人记得这玩意吗)换成了智能机,一边隐隐觉得自己能做很多事情,一边茫然地承认自己突然不知道要如何「做」事情了。
犹如得到一笔意外之财,一夜暴富,知道自己可以消费消费,但毕竟穷了一辈子,也不知道皇后娘娘的红糖窝窝头哪里有卖,更不知道这意外之财算多还是算少,是能买房自住啊,还是能给村里架桥修路?
茫然的是,我还有拴野马的农家手工粗麻绳,由本地自产原生态无公害抑郁情绪制成,推高墙的重型推土机,由高度提纯的焦虑驱动。这都是我花了很多年才凑出来的工具,一夜之间就没了用武之地。
中间经历了几次调整剂量,以及一场几乎凑满两周的重感冒,我的状态偶尔有反复,但大体上是在变好。
不写下来怕忘了,所以写一写。并且呢,想到要写一写,竟然真的就坐下来写了一写。
超厉害的。
人必须先说很多话然后保持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