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挺害怕看别人手机的,感觉里面都是重担。上周末帮我妈发东西,看到她的聊天记录,很吃惊觉得人老得真是突然。是个学中医的群,大家说话的方式也很像刻板印象里的“老年人”,打完整标点,黄豆表情发三遍。惊讶于人为什么老了都是一个样子,因为不怎么一起生活,所以印象里妈妈还是四十多岁,很干脆能干、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总能想出办法、很灵活的样子。她绝对是和别人很不一样的一类妈妈。想来没有一起生活也已经八九年了,就是在这八九年里,妈妈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和其他年长的人一样。而我总一无所知,总一无所知。衰老就像那部手机,放在那里,我不敢打开看,怕里面蹦出重担。这七八年里我并没有什么变化,因此也任性地觉得妈妈不应该有变化,如果时间没有冲刷过我,又凭什么能单单冲刷你呢。我总感觉听到妈妈关于衰老的抱怨是最近的事,但老这件事已经在更早的时候就开始了,而我是在接收抱怨之后又过了好久,才发现的。这也很不正常,一件事可以一直发生着,我却觉得不存在,我在躲避重担的时候,也一不小心逃避了太多其他东西,连时间的存在都一并遗弃了,客观世界我不要了,如果我们还是遥远地生活——我有时候会暗暗想,等到离开的时候也会像没离开一样。这就是不生活在一起的好处,因为不知道你的现状,过去的画面就会接管回忆,带我掠过衰老及其他副作用,等到我四十岁时,就是你的同龄人了。
我的追星大概是来自于一种突发而剧烈地想和人链接的渴望,玩笑话像死志顺遂前最后一次猛然求生。星说的哪一句话,走的风起刮过镜头,回答娱记无聊问题,配合主办演小丑戏,以及其他明星朋友三言两语的侧写,这些都会一口气去看,有十分兴趣。明明是一个早就知道早前也没有任何感觉的人。有时也觉得地球上的明星实在太多了,像有大几千万种宗教,没好眼力又不了解自己,大概轻易就信错了。但信错也没关系。想起追星这两个字,我常觉是一片陨石流星雨在无声无光的太空寂寞地飞向一颗遥远的恒星,而所隔光年甚远,此刻看到的渴望追随下去的耀眼光芒可能在同一个此刻正熄灭、已熄灭、已熄灭很久了,或其实,从未存在过。此刻感受到的温度可能来自于若干年前,就在我被这温度感动几欲流泪的此刻,散发温度的星已经不在了。究竟是自己眼睫落蝴蝶才看到你身携斑斓世界,还是我真的在追一只荧粉蝶,隔三万光年,追你翅膀某次翕动抖落的一瞬闪烁。
@dreamplan2501 抱抱你。有时候我们的感官是极度诚实的,诚实到比逻辑更有分量,所以很多事就算知道了也没办法真的相信。但这种被真相和情感一起抛弃的状态就像独自行走在另一个世界,和现在这条时间线上发生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blueissky 谢谢!
很喜欢看废墟探险废墟照片的原因:欣赏并学习其他人类那种甩手不管扭头就走的气质。看废弃剧院、学校、医院,发现舞台布景还没拆、板书还没擦、玻璃瓶中的液体还没倒干,就好像人都是仓皇逃走的——我总是习惯性地这么假设——看开发到一半没钱就搁置了的游乐场或者运营了很久终于关张的老牌酒店,宴会厅的圆桌上还有码放整齐的餐盘。可是如果去查历史,并不是如我以为的那样仓皇,并不是某地爆发战争、灾难突然降临,并没有谁下令咱们必须得连夜撤退,都没有,一切征兆反而指向一种井井有条、按部就班地结束,这就是我现在看到的废墟了,这就是how other people end things。
我总是沉迷于反复提醒自己,不是所有事情都像我直觉的那样会有一个体面的结束,一切都仔仔细细收拾归位,一切都打包盘点,或者更简单点,一切都付之一炬。其他人不是这样做的,人类社会或许就不是这样做的。他们把东西放在桌上,把锁门的钥匙挂回墙上,转身就走了,that is THE end,甚至窗户都没有关。哪怕整个屋里所有的布置都在向我散发同一个信号“人只是突然离开,ta相信自己之后还会回来”——但没有人会为了桌上的东西、墙上的钥匙回来,它们没那么重要,没有人会为了关上窗户回来。废墟的一切都处在一种落灰的栩栩如生中,像写字楼度过了一个长达几十年的周末,还在等有一天人们回来,一切都会灯火通明地继续运转。但那些人再也不会回来了,无论这是ta们计划好的还是真的临时有变。
这就是我爱看的废墟。我有一种想要好好结束一切事情的强迫症,比如毕业就应该有毕业典礼而不是拿上包静悄悄地走出校门。但是看废墟照片就是我的脱敏练习,接受ending就是某个下午两点半谁走出房间,那样一个客观得不能再客观的时间节点,ending原来不是我主观意义上认定的告别。许多废墟在我看来都始终还在等待一个告别,但我知道这物理意义上是不对的,它之所以是废墟,就是因为那场告别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发生过了。不断地在一个又一个荒废的场景里纠正自己的闪念,这对我来说无比重要。因为如果ending的概念只是一个客观时刻,那其实对我来说很多事早已经走到了ending这一步,我时常想,如果邀请那些把废墟称之为废墟并热衷于探险的人们,如果请他们来评判,他们一定认为这些事都已经结束了,有的结束了几个月,有的结束了很多年。而我,就像我在看废墟时产生的第一个直觉,总觉得这些事还没结束,还有人会回来,人应该为了体面地结束它而特意回来,起码得收拾一下吧,餐具和盘碗没人要吗,就那样摆在桌上吗,密封的玻璃器皿里装着什么液体,总得有人来处理一下吧,我总想,甩手不管的话不担心有什么后果吗。其实不会有什么后果。就像我所看到的废墟探险,这些被剩下的物件并不会突然跳起来咬人,人们绕过它的灰尘,拍几张照片,安然无恙地走掉,废墟静静地睡在森林里,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然后我想,为什么我总是不能接受一些事其实已经结束了呢,它看起来虽然是一副随时能重返荣光的样子,但已经千真万确地结束了。我在废墟的世界里小心翼翼地找原因,然后我渐渐明白我的感受和谁重合——我是桌上的那个摆件、被挂回墙上的钥匙、没人想起来要关的窗。因为我总是场景里被落下的那一方,所以我的主观期待就是希望人可以回来,我会觉得先走的那一方——那个你,你应该回来,你应该好好地、站在我面前、跟我体面地告别,ending这个词应该由我们亲口说出来。
但不是那样的。但不是那样的。
people don’t end things like that.
总是重复地经历着一次又一次的失忆。忘记怎么写出自己心里的话,忘记怎么幻想生活,忘记如何做梦,连一些朋友的联系方式也一并忘记了。简单的感受充斥我,感到冷,感到困,疲惫和失语像两股潮水,每天都没过我。我比石头还沉,在水中坠落得越来越深。认识你花了太多力气,已经没有余力再翻过这一篇,没有余力去翻过今天。我都是从睁眼开始,就等着每一个小时每一分钟每一秒像轧路机一样轰隆隆地碾过我,我想象着自己是气球是泥巴是血肉之躯,瞬间灰飞烟灭。雨水打湿了页脚,日记里所有的字都粘在一起,眼泪也可以做到,填满行中缝隙。想到我们曾无比真诚地将自己的心交予对方保管,而今又像两名尽职的守夜人一样,在天亮的时候交班。提起钥匙,各自取回自己的心脏,祝好,告别。我们的心脏曾在黑夜里一起跳动,锁在同一个柜子里,连同我的自私和你的自私,我们用尽一切力气企图绞紧短暂相交的命运。把我的手焊在你的手里。但那毕竟是命运,它决定松开的时候,我才明白一切都是白费力气。也许你早知道了?但无论如何,你曾握住我的手。端详我重新拿回来的这颗心,这是你的心还是我的,分不清楚,也许拿错了,血肉肌理仍标记着我们奋力熔合的印痕——战败的遗迹,我参观这颗心的内部,像逛一座故乡的博物馆,所有关于你的部件陈列在展柜里,脚注提示我时间和意义,但是你本身——连同我心里家的概念,已然无处可寻。我没有把在世上任何的栖身之所当成过家,对我来说它们全部是酒店,是我需要支付些什么才能容我一夜的地方。唯独和你在一起,就算是公园长椅,我们一起坐下的时候,我的心也稳定地想,回家了。现在没有了。不瞒你说,我又开始到处支付钱、情感、耐心,去换一张床,换一些体面的休息。我时常在别人注意不到的时候憋气,企图发现心跳动的节奏是否有不同。死不会这样简单地现身,但我知道它就在我的房间里,躲在沙发后面,藏洗碗机最下面那层,在挂钟颤抖的针尖上跳舞,那是它的弓箭,如果我避得稍不及时,身上就会出现割伤似的创口。手臂上有一条细细长长的痂,总也不掉,别人问我怎么弄的,我说这是我的便携式滑梯。我太贪玩,有时候光是想这些事,天就黑了。天黑的时候,你又会带着那颗心去哪里——我在昏暗的灯下整理衣柜的时候想起之前所有幸福的时刻,在那些时刻我都有预感到分别一定会来临。但幸福是一种酒精,摄入越多时,越觉得那种飘飘然的美妙感觉会永远继续下去,因为知道一旦停止就完了,所以会继续下去,一切幸福都必须继续下去。我说没说今天回家的时候才发现窗户忘记关了,很冷,我的心又在这漆黑而寒冷的夜里往前走了一步。如果你已不再是原先的你,我也需要找到一个新的自己,与你分手后要去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总也没想好。
经常会被处在权力结构上方的人吸引,但是我的驱动力并不是对其俯首称臣或随她一起沉迷在她的成就里。我就喜欢把这样的人拽出她的世界,我也是在拽的过程中发现,不少这样所谓拥有很多的人也有很多缺憾,太明显了,以至于你知道并给到一些,她就会追着想要更多。她也会好奇我为什么不那么羡慕她,最能吸引到她的无非是“你和别人不一样”。我正好天生是一个没有囤积癖的人,正因为我手里不需要握住任何东西,所以可以轻松地在你的世界里散步。我知道,每一个想从你的花园里要一朵花的人都会被赶出去。但我不想要,我心里的花园远胜过你展示给我的,这个现实中存在着的你的花园离我闭上眼睛就能看到的还差得远呢。但是你吸引我的地方,正是你不断要把花园修建得更优美的执念,在如此破败的现实里仍然一往无前的决心。我不具备这样的东西。你在进行一件几乎必败的事情时迸发的激情与能量实在令我着迷。你谈论它时相信并骄傲的样子,你受挫时的咬牙切齿,你时刻坚信自己的胜利就是绝对的、最重要的,你为此甘愿忍受难捱的孤独,绝境时爆发的牺牲欲——这些统统是我没有的东西,这些是我想要用生命去见证的事。某种意义上,我们正好补全了对方。
人必须先说很多话然后保持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