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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定了六月去农场打工,订好火车票,终于可以离开城市以及城市的一切,我不玩了,我去生活

我喜欢那种活在这个世界上,但是与这个世界没什么关联的人,我爱那种,我不清楚,你究竟是哪种人?我爱你那种

我常常还没开始做任何事就已经很累了。你在餐桌上就能看见我的生活。它根本与一碗燕麦粥无异,而我是一柄汤匙。搅动、粘稠、愈发粘稠,终于无力再搅动、搁置、浑浊的、颗粒状的、模糊的、富于营养但营养都浪费掉、无人有食欲、我无动于衷。我只是等着被倒掉。我等待,仅此而已。我实在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该怎样,所以决定在六月的最后一天去跳伞。我寄希望于那三十秒钟的失控下坠可以给我一些新的灵感,也许重新站在地面时我也会成为一个全新的人,也许我的教练会在应该打开降落伞的时刻跟我说一句话,也许是“你会成为一名老师”,那么我就去做一名老师。也许是“糟糕”,那么我就糟糕。总之,我会从天空再出生一次。这次我是自上而下光临人间的,不是从土里长出来,而是从云中掉落。我让风把那些泥泞的情绪都吹走,我要我落地时干干净净,四肢完整,清清白白。我要所有自己的过去看起来都像是别人的过去,全都与我再无联系。一碗、崭新的、燕麦粥。一个、崭新、的人。但事情不会这样。啊,三十秒太短了。如果下坠的时间再长一点,是不是就足够我身上的细胞全都死一遍再重生?我会找到一件事,一种使命,世界上存在一个非我不可的空隙,而我将稳稳地落进去。我会知道这碗燕麦粥的下场,它会成为某人某天的某一餐,提供一些少得可怜的能量,但它会作为延续生命的养分光荣牺牲。可我只是等着被倒掉。我知道世界上总有饥饿的人在某个角落煎熬,但不知道是什么机制,使我们永远无法遇到彼此。也许在跳伞的时候,我会突然意识到,我根本不用花钱体验这么昂贵的三十秒。我根本处在一场三十年的下坠之中,速度之快,我竟无从觉察。三十年过后还有三十年,直到有谁来结束这一切,把我倒掉,或者直到我成为这个结束一切的人,我将凭空从餐桌上消失。

开始逐渐接受使用痕迹这件事,包括划痕、包括一些碎裂。不再企图保护一件东西永远处于崭新和完好,不再因为产生小的裂痕或色变而感到沮丧。甚至有点喜欢那些日复一日累积出的使用痕迹,就像喜欢自己身上伤口愈合后留下的疤痕,不好看,但那就是我,那是时间与我相处的过程和结果。

噩梦 

1
住在山上某镇,瓦片屋顶,到处挂着红灯笼,我们一家从城市逃开在这里隐避生活,忘了是什么原因,大抵外面世界已经可怕得不行了。然后有一天突然接到要搬家的消息,爸妈不知道听说了什么,连夜开始收拾。我帮着收拾冰箱,规划最后一天家里每个人吃掉什么,还剩哪些带走。第二天夜里,我们把所有行李都在车上放好,我最后一个上车关上门,发现平时安静但还有人声的镇子已经不知何时变成一片死寂。大红灯笼在风里独自摇摆,一家一户都黑着灯,下雪了。爸爸尽可能开快,但雪使路况变得复杂。我们下了山,路过一个靠近城市加油站,荒草丛生,空无一人,到处都是玻璃和塑料的碎片,便利店的货架上什么也没有。我们看见远处镇上的红灯笼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吞没,平常能看到一片亮光的山上现在已经一片漆黑。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到处什么人也没有。

2
在英国海军工作,是一名画师,在没有照相机的年代负责给珍贵的事件留念。英王是一个贪婪而不谙宫外世界的人。又是一年进贡时,英王原本挖空了一座山的内部用来藏宝,但是各类金银珠宝实在太多了,装满了,英王起了要炫耀留念的心思。她命人造了一架特大的杠杆机器,一端放上巨石,另一段放上所有金银珠宝,本来应该巨石更沉些而把财宝翘到半空中,她邀请我画这个画面,悬空的巨多的财宝,以及山下方的港口,远处的海岸线,太阳。由于山离港口近,来操纵杠杆的多是从港口叫来的海兵。结果没想到在放上最后一批珠宝前,杠杆平衡了,也就是说再放最后一批,巨石会被翘起。海军将领问陛下应该不放了吧,英王说,放呀。将领不可置信地说,如果放的话巨石撬起滚落会砸到正在港口休整的士兵和舰船。女王笑了,说那是一个很好的节目。不得不放了。山上的将士不顾女王的要求向山下的同胞大喊快跑,但很多人并没有搞清怎么回事,巨石滚落的速度很快,碾碎了人、船、村落,整个港口火光冲天,女王愉快地跟我说,你画下来呀。

3
和平年代,和家人去参观一处未被开发的革命战场,自硕大的空荡的碉堡式建筑里拾级而上,两边都是空房,这原先是士兵们的住所,后来一间一间都变成了陈尸房,一地都是整齐摆放的骨架。走到最上面,发现一条躺在地上长而潮湿的黑色枯木,旁边放着一根竹竿,竹竿顶头绑着一把锋利的刺刀。定睛一看,那黑色腐朽的枯木竟是一个活人,一个看上去已经神智不清苟延残喘的老太婆。她还活着,剩一口气,脸上抹着黑色油彩,身穿带有伪装的衣物,是战争中敌对方的遗民。看上去是与外界断了联系,一直一人在这里生活着。走到最上面,出了碉堡,发现我们已经绕到了山的背后,那里陈列着一个巨大的导弹发射装置,上面装着最后一枚弹头,经历过战争年代的姥爷仔细看了看,倒吸一口气,说这竟然还可以使用,我们的军队不知为何遗漏了对这里的搜索。正在我们感慨旧日战争的恐怖时,导弹发射装置突然开始缓缓运作,显示屏上标示出的目的地,是我们繁荣的首都中心。发射进入倒计时,我们吓坏了,这时抬头看到碉堡门口,站着那个黑瘦枯槁的老太婆,她撑着那支捆了刺刀的竹竿,朝我们咧嘴微笑,牙床空空荡荡的,毛骨悚然。我们看着导弹发射出去,在城中爆炸,高楼倒塌,带来一系列次声的爆炸。老太婆一直在高处微笑着,她微笑时让我想起相片上十八岁的少女,送心爱的人上战场的少女,来领爱人尸首的少女。她笑得甜美而满足,在那具仿佛已经死掉了的腐朽的身体上。

虽然认识你延长了我的青春期,但我还是会长大的,早晚的事。在所有真正忙碌的工作日、休息日,所有心情阴郁而无法平静的时刻,我会从小孩的身份一下成倍长大,好像真的在那短短几秒内变成一个看惯异常而稳定自持的人,成为每一个我擦肩而过却毫无印象的普通人。我不得不忙碌起来,藏起心里丰盛而细腻的感觉,我忙碌起来,好像忙碌才是真正的解脱,把我从无法被安慰的绝望角落带出来。那些感觉一瞬间变得不重要了,其实是太重要但我没有办法继续拥有,它们是很奢侈的事情。青春期结束可能就意味着突然认识到了这一点。认识到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奢侈,然后在认识到的那一刻就全部失去了。很难过,本来以为可以永远和你做小孩的。

去年九月开始,我没怎么见过人。也不是那种没见人啦,毕竟每周去超市时还是会看到很多人,但实际上,你知道,我看不见他们,他们也看不见我。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没怎么见过人。今天我回学校了,准确地说,我此时此刻正坐在自习室里,一小时前跟刚认识的朋友一起去食堂吃饭。聊天,讲话,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看着我的,拥抱时闻到洗发水的香味。我一边试图自然地相处,一边想着原来与人交往是一个运动项目,久不练习就会变得生疏,谈话时的停顿、笑、语气、音量,这一切经由我的感官吸入、放缓,最后呈现出一幅奇异图景。其实我希望可以有人能和我再拥抱一下。我突然想起很多小说都描写过矿难的场景,获救的人掀起遮光布,重新看见世界,震撼又凝滞的模样。今天的我也是那样,震撼又凝滞。活生生的人,跟我讲话,倾听我,看见我,拥抱我的人。从这一刻起,已经不是很向往回学校了,因为坐在教室里我总是忍不住想,这一年我本该多快乐。但不是那样,我去洗手间时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我看见我的脸,我的眼睛,我知道那快乐不曾发生过。

要怎么跟你解释我很坏呢。对于急着向你剖白这件事,我在你面前比在任何人面前都着急。从袒露爱意的那一刻开始。我拼命坏给你看,我给你细数自己从小到大做过的恶劣事。小时候偷过东西,是的,用矿泉水瓶打破了同学的头,是的,我打架,经常迟到,是的,在网上骂了很多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我伸出两条干干净净的手臂,希望你看清上面罪痕累累。然后我要用这双手臂牢牢拥抱你。说不清是什么原因,我好像要通过这个动作把你真正拖入我的世界里,将你与我所熟悉的阴暗混合在一起,成为从此以后只能安慰我一人的温暖。我也想拥抱你,用真实的温度求饶,虽然在跌跌撞撞长大的路上有意无意地做了许多坏事,但我还是渴望你爱我。我已经好了,已经痊愈,已经道歉,已经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我学会拒绝了,我长大了,开始羞愧了,我低头了,开始学习好好生活,我小心翼翼地靠过来,厌倦了虚妄膨胀的自我,想要尽力为别人做一点好的事情,我不想继续坏了。但这是不是假的呢,是不是只是我在千方百计地求爱,我有时隐隐这样感觉着,是不是我只是看上去更好了,但实际上更坏了

想享受一次轻轻松松毫无承诺的恋爱,想跟一个人有点喜欢、有点讨厌、又有点喜欢直到确定自己不喜欢了就大大方方地分开,分开以后做那种可以偶尔一起吃饭聊天的朋友,各自继续着共同的兴趣爱好,可能是喜欢同一位作家,然后一起去新书发布会,或者交流读后感。也可能是喜欢同一部电影,重映时就一起去看。隐约记得对方爱喝的饮料,记错了也无所谓,面对面坐着聊一聊之前擦边而过的情愫和已经蒸发的暧昧,像回忆一段平整的好时光一样,每一个人都很安全,所有举动都无伤无害。这样的一个对方,一定是一个很完整的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体贴又有距离,她风趣、平静、完好,不会激发我总是想拯救别人的企图,在她的生活里有无数个我,这样很好,我也没有什么必尽的义务。我会尽情哭闹、大笑、享受,会享受这种若即若离的愉悦,我们都不付出什么,我们也不留下任何亏欠。

真的很想去江海交汇的地方游泳,我的身体会是一半蓝色一半黄色吗,我要不停地在那道分界线上踩水上,做个不偏不倚公公正正的人

天气好到不出门会心怀愧疚

把自己真正寄托在另一个人或一群人或人类身上无疑是一种冒险,但这是我最喜欢的冒险,这是我无论什么时候失败、被取笑、被抛弃甚至被背叛都不会后悔的冒险。我没有把自己寄托在某种恒定的规律上,没有把自己寄托在虚无中,没有构建一个梦来做,没有放弃寄托,没有狡猾地回避。我做了我的选择。尽管我的寄托一次次令我伤心、失望、茫然,迫使我停下脚步,迫使我不断割舍,我现在心里也塞满了种种耻辱和怀疑,但我还是寄托于人本身,除了人,我没有其他信仰。

像是整个世界突然以千钧之力向我撞来,把我的灵魂撞出身体

立沉 boosted

我感觉真正快乐的时候,就会离开。我觉得牛奶很好喝时我就不再喝了。玩到很入迷的游戏,在我发现入迷的那一刻,我就咬咬牙卸载了。我当然也有自己喜欢吃的东西,但我很克制去吃的频率,甚至比吃不爱吃的还要更偶尔一些。我非常怕自己迷恋任何一种快乐,我怕自己深陷于某种事物,以至沦落到一种“如果没有它”就受不了的程度。我清楚自己的成瘾速度异于常人。所以在我察觉苗头的时候就迅速镇压,那是一种明确的毫不留情的镇压,我能感觉到那种与所喜爱的事物被迫分离的难受。我一遍一遍证明,没了什么我都能活得很好,你看,对我来说没有事是必须的,我不断证明这一点,却不知道是要证明给谁看。总之,由于隔绝了真正令我快乐的事,我长久保持一种较为平静甚至较为冷漠的心情。我想,这种看似让我强大了的自我裁决,实际非常可怜。因为我对除了自我之外的事没有掌控感——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对身外之事的有掌控感,说白了,雨什么时候下,花什么时候开,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事实是,我通过裁定自己,通过对自我设置法律,甚至通过处罚自己,让我有了那种凌驾在我之上的掌控。我获得了一种强大的让人沉迷的错觉,这种错觉叫独立与自由。像一种强迫症似的,我必须要通过否定本能,好像才能真的拥有自己。我下意识觉得享受快乐是一种始于天性的懒惰,如果我能冷静地、果断地将自己从中抽离,才是真正厉害。可是很可怜啊,这种厉害算什么,有什么用?在整个过程里,我不是我,快乐不是快乐,意志不是意志,没有一样事物处在正确的位置上,没有一件事物在自然地运作,充满了矫饰、自欺和一种实质上的脆弱。所以我决定做一个小改变,在遇到你的时候。我决定纵情享受和你在一起的这种比什么都更不稳定的快乐,这种炙热的、浸透了欲望的快乐,我要看看下去到底是不是万丈深渊,我要看看陷到最深处后,等我被最高温的核熔化而不复存在后,能否迎来一个永恒的春天。

如果你没有办法做到真正敞开自己,你会失去爱的

我有时感觉自己在同一个梦的世界里穿行。之前有一次梦到一个丁字路口,路的两旁沿街开满餐铺,统一使用一种深棕色的木桌木椅,成排摆在店门口。一家一家看过去,都是一些朴素但好吃的食物,有一家做鱼丸汤,一家粥铺,一家卖街头巷尾常见的小食。还有一家专做猪肉,从皮蛋瘦肉粥到炸猪排到酱肘子,我印象很深,想着还从未见过专做猪肉的店铺。今天我做梦,和朋友一起溜达到这个丁字路口,我说这家店我相中好久了,于是我们一起坐下来点餐,看着菜谱罗列出各种各样由猪肉参与的菜肴,抬眼望去还是那样热热闹闹的街口,身旁是深棕色的木桌木椅。吃饭的时候很高兴,结账时跟老板闲聊,老板说下次再来哦,我说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来啦,然后怅然若失。我和朋友顺着丁字路口的横向的那条路走掉了,我就醒来。梦里的朋友是我现实中从未认识的人,而那个丁字路口也是只在梦里反复出现的丁字路口,我睁眼的时候搞不清哪边才是梦。如果下次再去的话,喝一碗鱼丸汤吧。

半夜,还是会在一个人的房间突然醒来,打开手机看到好多人,消息、照片、琐碎的生活细节,从语言与图像中穿梭而过,承受一种毫无美感的、粗暴的孤独,眼睛被屏幕蛰出泪水

互联网搬家搬到已经麻木了,而且并不像真的搬家一样可以把家具打包一起带着走,那样浪迹天涯也无妨,互联网搬家,旧的家和家具只能原地放下、废弃、一把火烧掉。那些家具也并不是可以随便去市场上挑选购入的家具,那些都是我啊,我用我的眼睛、手、回忆、时间,一点点建造起来的家具,一笔一画都是我的眼睫和头发。但就这样吧,把之前的都放在那,我还可以继续写,我还有很多自我可以消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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